由于疫情，今年清明我们全家没有回乡祭扫。五一节，我带着父母和小孩在兴化舅舅家吃了一顿饭，桌子上外公的位置还留着，放了一副空碗筷，外婆和舅妈置办了一桌外公生前喜欢吃的土菜，豆腐青菜、烫干丝、酥皮春卷，还有沙沟大鱼圆、兴化熏烧鹅、猪头肉。在我心里仿佛外公一直在我们身边，一切犹如昨日那般清晰。

外公个头不高，腰板硬朗，古铜色的脸清癯瘦削、宽额深纹，显得饱经风霜，长且浓密的寿眉下有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，脸上总是带着微笑，说话声音像洪钟一样响亮。外公一直在兴化政府机关工作，先后在劳动局、计划委员会、物价局、审计局等部门任职。

我小时候在外公家生活，每当梅雨季节来临，房子都有点漏雨，长年累月滴水，天花板有了水墨画的效果。那个年代的住房都是分的，外公当时在劳动局分管房子，但每次有机会调剂新房他都优先给同事。为了这事，外婆一直唠叨：“都说近水楼台先得月，你弄得好呢，家里人跟着你活受罪，真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！”

有一年腊月的一个晚上，外公给煤炉换了一枚新煤球，然后戴上老花镜，斜坐在藤椅上边看《新闻联播》边等水开。这时，我听到外面楼梯咚咚响，感觉有人上楼，接着传来轻轻的敲门声，我打开门，看到楼梯口有一袋大青鱼，送鱼的人却一阵风似的不见了踪影。外公看着门口的鱼，点起一根香烟，眉头紧锁不说话。外婆摊开几张旧报纸，双手拎起套住青鱼嘴的麻绳,一条条青鱼排兵布阵似的摆放在报纸上。第二天，外婆就把鱼圆做好了,一颗颗鱼圆像棉花糖一般漂浮在搪瓷盆里，香气扑鼻。晚上，外公带着单位的王叔叔一起回来吃饭。外公开了一瓶洋河飞天酒，让我帮忙倒上两小杯。外公首先端起酒杯敬了下王叔，大声说道：“就知道你喜欢吃房师娘的菜，她张罗了一天，帮你把昨天送来的鱼加工了，吃完饭正好带走哈！”王叔听了，脸都红了：“这是给您外孙女吃的，听说她拿了三好学生奖状啊！”外公连忙摇摇手说：“这可不行，我已经答应我们家唯唯，明早带她去二招吃早茶，你的心意我们心领了，以后不许再这样啊！”王叔走后，外婆叹了一口气说：“为了做鱼圆，我手上冻疮都裂口子了。”外公告诉外婆：“最近单位里正在研究分房方案，很多人都眼巴巴等着，你这时候收了小王的鱼，我这一碗水怎么能够端平呢？”

20世纪90年代外公在物价局工作，手上有很多“计划”可以调度。舅舅从部队回来后分配在农行保卫科，在这个科室干了好几年，想换一换。舅舅平时吃惧外公，有事都先找外婆商量。舅舅告诉外婆，说行里领导想请外公批个煤炭条子。晚上外婆就和外公商量此事，外公一听就否了。他说：“当年他这个年纪，我都已经养活弟弟妹妹们了，现在他需要吃些苦，年纪轻轻不能想着安逸，这一生很漫长，我帮得到他一时，能帮一世吗？”外婆把外公的话告诉了舅舅，条子到底没有批。后来，舅舅成为银行第一批学习使用电算化的学员，凭自己过硬的业务能力成了银行后台科技部的骨干，应了外公的那句口头禅：“靠山山要倒，靠水水要流，唯有靠自己，才是上上策！”

还有一件事。我小学时外公在兴化审计局工作，有一次，我在外公的办公室里偷拿了一些信纸、笔记本和中华牌铅笔，外公知道后，第一次对我发了火。他让我把东西都还回去，我委屈地告诉他，我有同学也是拿红头文件纸做草稿纸的，同学们都很羡慕，我这才拿的。外公帮我买了一大堆笔记本和文具，他对我说：“唯唯，你以后想要什么东西，爷爷都给你买。我们不能占公家的便宜。”

我先后在开发区的招商局、投资咨询服务中心、办公室等部门工作过，每当看到一些熟悉的人因违反廉洁纪律，无视八项规定，失去了家庭幸福，葬送了自己的前程，我就想起外公说的“不能占公家的便宜”这句话。党员干部往往都是家庭的支柱、家人的骄傲、孩子的依赖，只有廉洁才能护得家庭安全。今年我的儿子已上小学四年级了。平时我常将外公的故事讲给他听，希望这些故事能指引他的人生方向。

我的外公名叫房毓仁，2020年清明前去世，享年83岁。